世人寧願親賭希望也不願只聽見 它的歌聲。因此政治家必須微笑。 白如珍珠的衣服意味著他們依舊興高采烈。 遊戲複雜,目標遙不可及, 結果仍不明朗--偶爾 你需要一排友善、發亮的牙齒。
辛波絲卡/微笑
有時不禁想,微笑可以遮掩多少不耐,又能堆砌多少誤會?
我知道,教練真的是對我很好,也是一個很親切健談的人。雖然在網誌上總是抱怨多多,不喜歡他的政治魔人態度,不喜歡他所代表的駕訓班「只要指示定點動作,考過就好,其他自己出去慢慢磨練」的僵硬教學方式,不喜歡凡是我有問題,他都一副「聽我的就好,不必多問」的態度……
但我承認,他其實對我滿好的。當他跟我哈拉說「我對你也算很照顧了嘛。」我也不得不承認,是這樣沒錯,是這樣沒錯。
但這樣的好,可能是彼此的政治正確所架構的。彼此用微笑在打著外交戰,雪白閃亮的門牙後面,有經過算計的波濤洶湧。
--也或許,一切只是我太過被害的想像。
我微笑聽著他談論政治,即使不喜歡也不表現出來;他懷柔地迂迴掉我提出的問題,時數該怎麼算、道路駕駛應該有幾次,監理處的人如果問起--噓,我們套好了招,別多談。因為一直都是這樣奸詐的微笑以對,打著客套的官腔,所以當界線要跨出比較親暱的一步時,我頓時感到有些困惑惶恐。
事情大概是從我那次調改時間,到藍儀家去學針織娃娃開始的。那時我向教練改時間,說我要去鉤娃娃;一時興起,便問教練喜歡什麼動物,教練問:「怎麼?你要鉤給我嗎?」我想想也未嘗不可,便應道:「好啊!」大概是由此時起,跨出了私人的第一步。
之後,教練就經常提起這附近好吃的餐館,要我去吃吃看;有時也會隱隱約約的暗示:你考上駕照後,我們去吃一頓慶祝吧!這樣的話題讓我有點困惑,也或許處世技巧不精,只是客套地敷衍一句「哦,好啊」帶過。教練經常三不五時地提起我要送他的鉤針娃娃,問我織好了沒,還說「既然你送我娃娃,那我請你去吃飯慶祝。」我也沒有當真,只是笑笑說,「怎麼好意思讓教練請?要也應該是我請你才對啊。」
前幾天,他再次問我娃娃做好了沒?聽他的描述,我猜測他想要的是那種以尼龍線串起縫綴的珠子,掛在手機上的那種吊飾娃娃。我拿出了在藍儀家編織好的處女作給他看,那是用毛線編織的,還有些粗糙,大概是不合他的意吧,他沒有說什麼,只是今天又問:「那你最近有做新的嗎?」
我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些什麼。
他也會開始說,如果我想要磨練一下實際的開車情形,可以來找他,他車子讓我開。一開始以為這只是客套,微笑著說謝謝,但類似話語的頻率開始增高。他會說,哪天去南寮漁港吃海鮮,可以打電話給在新竹的我,讓我幫他把車子開回台北;他會說,如果妹妹要考駕照,先打個電話給他,或許可以報個行情,還折扣個五百一千。
我開始不知道這是真是假。雖然這樣的相處還算愉快,至少比談些政治來得容易搭理,但開始感覺到他在我身上投注了過多的期待--而且是我給不起的期待,因為我不太可能真的跟他一起開車從新竹回到台北,我也不想讓妹妹再來這個制度不佳的駕訓班考試練習。重點是:我還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親密,教練和學生,是公事公辦的關係,如果路邊停車還不會,回來請教練再指導指導,借他的車子練習一下(這是他建議的),還可以稱之為「售後服務」;但他開車到新竹來玩,傳個簡訊約我出來讓我練練開車?
這是認真的嗎?
如果是,我覺得有些困惑,是什麼讓他覺得和我已經如此親密?我也思索這是不是我自己過度溫和好說話的錯:讓其他人認為我和他們已經進展到了一定程度的交情,但其實,我還沒把自己的心交出去,這樣的微笑偽裝,是否太奸詐了些?
今天發生一件事,讓我的困惑和不安達到最高點。原本我和教練正在討論接下來還有什麼時間可以駕駛練習,星期一筆試,星期三路考,原本教練讓我一、三兩天再練習一下,我詢問星期六可不可以過來練習?雖然星期六的時間被拒絕了,教練大概也看出我想要多加一堂課練習的意願,於是對我說,那星期二下午你也來練吧?星期一、二、三,三天都給你練,怎麼樣?
我自然是很高興,答應了。過了一會兒後,教練忽然又開口說,六丁目的拉麵很好吃,等我考完之後找個星期六星期天過來吧,他帶我去領號碼牌,然後我們去吃一頓慶祝我考上駕照。
先不提駕照還八字沒一撇,這番話已經不是詢問,而是肯定句的邀約,甚至連方法都安排了。雖然表面上還是微笑著,但我卻感到有些不適;在提出連著三天練習的建議之後,又說出了吃飯的邀約,這是一種等價交換嗎?(等等,時數未滿,要求練習本來就是我的權利,為何要交換?)我之前說過「不好意思讓教練請客,要的話也當然是我請你」,這樣的發言被當真了,所以他要我請客答謝嗎?
又,如果這樣的邀約動機是單純的友好,不是政治正確,也沒有外交利益,我們之間的親密度又已經達到可以兩個人私下去吃飯的基礎了嗎?
吃飯或請客,其實都還只是小問題,聽說六丁目的拉麵的確很棒,我也有些躍躍欲試;但推敲這番談話背後的意義,總讓我感到輾轉。是我多想了嗎?是我做錯了嗎?
有時覺得為人處世真的好難,我真是一個笨拙又不得體的人。這麼簡單的吃一頓飯,也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?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