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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'enfer, c'est les autres.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--Jean-Paul Sartre


大三時開始修張靜二老師的戲劇選讀,說實在的,大部分的戲劇隨著時光流逝早已慢慢還給老師,唯有這一句話一直留在心裡。

L'enfer, c'est les autres.   
地獄即是他者。

出自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的戲劇《No Exit》,法文名是Huis Clos,意思是私下、不公開的審訊。法文原文很貼切劇中人物的處境:他們以為來到地獄,將要遭到審訊;然而房間裡卻只有彼此三個人,於是他們變成了彼此的獄卒。而英文譯名則是貼近人物走投無路的感覺,明明眼前就有一扇門開著,然而,卻「沒有出口」。

因為人身處在他人之中,他人的目光,就是你的評價和審判。他人的定讞,即是地獄。


昨晚睡前和妹妹聊天,直聊到三點,聊她的上帝救贖論,聊我的哲學懷疑論,聊今天在看《十字火焰》時在想的,人有沒有資格制裁另外一個人這問題,因為我知道她的聖經裡上帝是怎麼對該隱的,很想問問她的看法。聊啊聊的,又聊到以後的志向問題。

最後她說「你不該只問問題,你也要給出答案」;然而,世界上有很多事情,我懷疑我是否有答案。她很幸福,也很幸運,信仰不需要懷疑,相信就是她的答案。不過,沒辦法相信的人,只能一直問下去。


小時候,我看過Frances Hodgson Burnett著名的童書《秘密花園》。任性的小女孩瑪麗發現了一塊只屬於她的荒廢土地,開始為它灌溉、負起責任照顧它,那個花園是只有她知道的秘密,只屬於她的小小空間;在照顧這個花園,挑選種籽,仔細照料,看到植物再度開出美麗花朵的這個過程中,瑪麗同樣也慢慢成長,變成了一個成熟細心的小女孩。

這個故事深深打動了我,其原因隨著我長大,越加明瞭。我和朋友戲稱,這是母鳥的「築巢本能」--渴望有一樣屬於自己的東西、屬於自己的空間,我將親自打扮它、照料它,除去荒涼,讓生命綻放--這對我而言,就是最心盪神馳的創造工作。

或許是因為從小便和奶奶、後來是和妹妹共用房間,我十分嚮往吳爾芙筆下的書名:A Room of One's own. 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。我想在哪裡放置我的書、在哪裡掛上小窗簾,用什麼顏色的壁紙、用什麼樣式的床鋪……這樣的願望,在長大後,變成渴望有一棟自己的房子,我想讓我的香草植物擁有一個可以伸展枝幹、照耀太陽的小庭院、我想讓媽媽不用拖著膝蓋爬四樓的樓梯。

然後,是有個自己的家庭。有個自己的孩子。

老師,家教也好,補習班講師也罷,我已經當過;但母親,在我心中,卻是個更加無法比擬的偉大字眼。作為一個粗線條又沒神經的英雄崇拜者,生育能力是我唯一感謝身為女性的恩賜。生命的孕育和創造,對我而言是難以言喻的壯麗,似乎能夠洞窺宇宙的神秘。

也因此,我從小就告訴親戚和朋友,我的志願就是要當家庭主婦。或許我該修正一下,我從小的夢想,宛如讓生命完整的拼圖之一隅,是當一位母親。

然而夢想說出來,似乎就顯得廉價。這年頭的女性似乎要只要成就自己,不要婚姻拖累,只要做愛不要孩子,那才夠炫;每當我說出要當家庭主婦的豪語時,面對的反應不外乎是:

--那你唸到大學作什麼?研究所也不必考了。高中畢業就可以當家庭主婦啦。

--那你得先打扮漂亮,交個男朋友才行呀。

--想釣金龜婿當少奶奶?那你得找個會賺錢的老公呀。

聽到這樣的評語,總讓我覺得是貶低了自己的夢想,也讓我覺得心寒。但我無法對所有人一一解釋我的夢想和憧憬,這麼做,也讓我覺得自己太傻太天真,奢求他人的理解,卻只是徒然落人笑柄。

妹妹說,既然這樣,你就不要告訴別人你想當家庭主婦啊。那樣聽起來很蠢,你當然會被別人笑。當母親、有個房子和孩子,我也想要,但我不會說那是我的夢想,夢想應該是別的東西吧。

那麼,夢想應該是我想要當總統?當太空人?當醫生?--這種政治正確又讓人尊敬的職業,說出來才讓人尊敬又體面大方?要說當然可以,我也能說我以後想當一個學者。多正派多美麗的字眼。但學者只是我心目中理想的職業,因為它可以讓我從事喜歡的教育,又不必太全心投入,能有些時間讀自己喜歡的書、做自己喜歡的研究--僅只是個職業,沒有讓人感覺心情崇高的憧憬。

像是以心那樣想要做一個萬古留名的偉大學者,對學術甚至全人類作出貢獻,以文章留下不朽之盛事--她是有資格說,學者是她的夢想的。但我難道不能奉獻這個宇宙,以另外一種方法嗎?

然而現在,我不願意再向他人訴說這個夢想了。我難以對陌生人訴說我的沈重與激越,只是簡單的一句我想當家庭主婦,讓心願顯得單薄,不能理解的人,只是會各自解釋。阿姨熱心地幫我介紹男孩子,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個飢渴的怨女;我雖然渴望愛情與家庭,卻也有尊嚴和驕傲,不想讓人感覺自作多情,更不想讓還沒登堂入室進入我內心世界的人,譏笑我是膚淺想當少奶奶的拜金女。

阿姨和媽媽都很關心地一直打電話問我和介紹的那位男性的下文,但我只感到窘迫及厭惡,或許對方也同樣是這樣想的吧。明明我已經一星期前就將MSN寄給了毛阿姨,卻遲遲沒有看到對方新增聯絡人的訊息,這種時候就該感覺到拒絕才是,我太不世故,竟然還主動詢問,逼得對方不得不上線,徒然讓自己變成對方眼中的倒貼貨色了。

星期天時電子報寄來了一首詩,Kz的〈
走索者〉,心下頗有感慨。人生如同走索,無法回頭,只能走在如履薄冰的單向道上。難以理解他人,也難以被理解,底下觀眾的掌風沈重,眼神嗜血,雖然想像孤高的水仙一般不求理解只在意自己,脆弱的美感卻禁不起搖晃。看似有路,實則無門;地獄沒有刑具,他人就是獄卒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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