偷聽

想到極度慘烈的地震災害，我實在無法將這件事以奇蹟之名來加以美化，但是，不管神施予何等無慈悲的打擊，蝴蝶仍會在某處飛舞。至少，就算遭受暴風雨肆虐，總是希望蝴蝶還能振翅。

不是為了神，而是為了人類。


看了好幾本厚重的宮部美幸後，我又回到了有栖川有栖輕鬆短小的【國名系列】。排在明天要看完的是另一本《英國庭園之謎》。


★ 清淡的解膩小品


雖然長篇比較容易累積氣氛，也容易堆疊深度，但在有栖川的創作理念裡，更重要的是藉由邏輯精悍的鍛鍊，在重重迷宮中指出一條清晰的道路出來。也因此，短篇反而比長篇更能夠展現有栖川這位「日本的昆恩」重視邏輯推演的特色，在看慣一本厚似一本，尤其是宮部美幸那種食不厭精、膾不厭細的長篇大論之後，有栖川老師的作品反而像是清淺的河流，能夠緩解吃完大餐的厭膩感。

有栖川老師的作品特色是易讀易懂，不但親切，且相當公平，具有讀者也能一起來推理的磊落光明氣氛。在長篇的小說中，有栖川老師甚至還會附上挑戰書（而且寫得相當親民可愛）；短篇的小說裡，也有給予讀者足夠推理出兇手的線索。

但從另一方面來說，也顯得有栖川老師的文章口味過於清淡，少了詭譎氣氛、華麗詭計、黑暗心理、精細文筆的鋪陳，讓他的推理小說如此受到讀者歡迎（尤其是女性讀者，笑），並且能夠一再重讀的關鍵，或許就在於他筆下偵探助手熱鬧有趣的互動吧！


★ 以文字互補的偵探助手


在《英國庭園之謎》的推薦序中有說到，在小說中的推理作家有栖使用的語言是大阪方言，一種「讓聽的人覺得對方舌頭很柔軟」、「感覺上比標準語更能感覺到說話者感情」的語言，從而塑造出有栖活潑開朗、充滿生動感情的人格特質出來。

和他相對的火村，用的則是「近似東京方言的標準語」，感覺上語氣比較冷淡，也乾脆俐落得多，不但在處理偵探事物時是個冷靜俐落的辦案者，在和有栖互相吐槽的過程中，也有一搭一唱、感情互補的相聲感。就像七爺與八爺，黑臉與白臉，這樣一對個性迥異，但感情卻十分深刻的朋友使得劇情增色了不少。

不只是在偵探助手的對話設計上，從推理劇情的推演中，也能看出有栖川老師是對文字語言遊戲相當鍾情的作者。若是擁有閱讀日文原文的能力，想必閱讀有栖川老師的作品，將比閱讀翻譯本要來得有趣得多吧。（嘆）

例如〈妄想日記〉裡藉由得了精神分裂及憂鬱症，因而「失去語言文字等溝通能力」的死者宇田美彥之手，創造出只有患者自己才看得懂的新奇文字。由於文字只不過是「在我們的語言範疇裡，這種記號表示這樣的聲音或含意」的武斷（arbitrary）符碼，因此當偵探想要去任意解讀死者所留下的訊息時，不免就會因為時空與心靈的間隔，而產生無法理解的困惑。正如火村引用的雅斯培（Karl Jaspers）：「語言不能降於事物之上。」

雖然最後證實那段妄想日記和案情並沒有直接的關係，但安插了這樣一段新奇文字，仍然顯得趣味十足。「那是源自人類精神的黑暗深淵所聚合起來的東西，是會煽動觀看者不安的創意，是已成為化石的幻想。」（P. 75）在凝視著這段文字時，有栖如此心想著；就連在後記裡，作者也坦承：在思索創新文字時最為有趣，不過，文字的完成並不讓人滿意，「美麗的捏造實在太困難了」（P. 250）在在可以看出有栖川老師對於文字的著迷。


★ 有栖與火村


在火村與有栖這對搭檔中，原本我較喜歡經常榮登女學生票選排行榜的冷淡教授火村先生（笑），但慢慢的，覺得有栖實在是個非常可愛，讓人無法不傾心的人。不同於一般助手對於偵探的倚賴，有栖即使在推理能力上比不上火村，平常也相當迷糊脫線，卻依然處處顯露出他獨立發展的人格出來，不僅僅是火村的依附品而已。

由於曾經看過在BBS上看過版友閒談，在閱讀《巴西蝴蝶之謎》時，我有特別注意到了火村和有栖一起出遊，但火村卻因意外沒有搭上火車時，有栖的反應。在一開始的懊惱驚慌過後，他立刻轉念一想：「不過只是單程的獨自旅行豈非也是種樂趣？想吃蕎麥麵就吃，想參觀舊城遺跡就參觀，完全地隨心所欲。反正，我一向就喜歡獨自旅行。」（P. 227）完全沒有助手少了偵探，就宛如少了半身，失去所有行為能力的情況發生，讓人不禁就喜歡起這個開朗率性的人來。

另外也相當讓人喜歡的，是有栖對於事物的同情心，在〈蝴蝶飛舞〉這個短篇中同樣顯露無遺。日本有個諺語：「颳大風時，賣桶的人就賺錢。」原因是颳大風時，沙塵漫天飛舞，因此而失明的人很多；失明的人紛紛去學三味絃，為了蒐集製作樂器的皮料，業者紛紛補殺貓，老鼠因而大量繁殖；老鼠咬壞了桶子，因此賣桶的人就賺錢－－這樣一連串的因果關係。

有栖的反應是：颳起讓很多人失明的風乃是重大事件，和賣桶的人賺的小錢根本不能相比。和冷淡的火村相比，有栖是個比較能貼近人心感情的人，這也是許多偵探助手必須的搭配－－為了揭發案情，偵探往往必須要殘忍；因此必須安排一個感性的助手，來貼近受害者或兇手的心情，並且給予讀者心理上的撫慰。

以有栖火村這一對搭檔來說，有栖的存在或許也在某種程度上撫慰了火村。寂寞站在案發現場上的助理教授，心裡背負著也曾經想動手殺人的舊瘡；有栖的存在，或許能夠分攤他部分的沈重壓力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