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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猴年馬月,隨性翻閱了一本言情小說,看到了這個故事的改編版本。
好奇之下上網查詢,才看完了這個故事:馮夢龍《警世通言》裡的
〈杜十娘怒沈百寶箱〉


見網上文章,皆讚杜十娘性烈,心有所思,這篇大概算翻案吧。


★ 李甲


我並不是認為李甲沒有錯,基本上,I think this man is an axxhole. XD
但我總想,他的個性前前後後看來,是很一致的。除了嘆息此人個性懦弱,難成大業,耳根浮軟,心意動搖以外,他的恐懼和軟弱從一而終;然而杜十娘由愛轉恨,繞指柔成百煉鋼,轉變大得使我感覺有點承受不住;細究其用心,又覺心寒,故有此篇。 

李甲對十娘雖有負心,但非無情。以一個軟弱懼父,仰人鼻息的太學生來說,他為十娘散盡錢財、耽誤科考在先,扭扭捏捏拉下讀書人的薄面皮,奔忙籌錢、有心迎娶在後,中間雖有動搖,但已值得欣慰。前逢柳遇春說「足下三思,休被其惑」時他「疑惑不定」
「心中割捨不下,依舊又往外邊東央西告」。

後遇孫富說「煙花之輩,少真多假」時,他還說了一句「這個恐未必然。」可見對十娘已經有些瞭解。在被孫富說得動搖時,他是這樣回答的:「聞兄大教,頓開茅塞。但小妾千里相從,義難頓絕,容歸與商之。得妾心肯,當奉復耳。」也留了與十娘商議的退路。歸家之後,他長吁短嘆,垂淚涕泣,諒他也非猩猩作戲。

李甲眼光短淺,遇事軟弱,懼老父嚴責;猶豫不決,恐婊子無義,早在前文借三百兩,遇柳遇春之時便可以窺得一二。所託之人這樣的不濟事,我覺得確實是杜十娘有眼無珠了;然而既是所託,相處日久,又遇借錢一事,對於良人之心思又怎麼不明瞭?如果李甲的顢頇愚魯是他的限制,他確實為這個限制付出代價,擔了罵名。然而杜十娘的多疑,她的狠心,她的欺瞞,她最後恩斷情絕的復仇,怎麼就沒有被指責呢? 


★ 杜十娘


我曾聽人說,人性是脆弱的,因此不要輕易去試煉它。從騙得老鴇立下誓言,十日內讓杜十娘用三百兩贖身之後,杜十娘便是一個接一個的用計與欺瞞。她讓李甲出外籌錢,一去六日,處處碰壁。李甲呢,即使被柳遇春一席說得心意動搖,還是無頭蒼蠅般地忙了六日。六日後,十娘才總算拿出了一百五十兩,說是青樓這幾年來自己積的。贖了身後,身上的「翠鈿金釧,瑤簪寶珥,錦袖花裙,鸞帶繡履」,還有路費五十兩,則是姊妹們贈的。她實則身懷巨銀,卻遲遲不相告,無非是為了保全自己,如馮夢龍所說「逢人且說三分話,未可全拋一片心。」青樓女子身世坎坷,多歷浮沉,恐郎心有變,恐色衰愛弛,本都是自然。她欲自保,其實也是因為自私。杜十娘身上懷著錢,何愁沒三百兩贖身?但她卻要李甲四方奔走,直至第六日才拿出一百五十兩,何也?為了試煉他的真心?路途上本來不愁無錢,但她只拿出五十兩,行至江南,旅費將罄,嚴父在望,李甲如何不急?但杜十娘「箱中韞藏百寶,不下萬金,將潤色郎君之裝,歸見父母」的打算告訴李甲了沒?沒有,何也?為了試煉他的真心?

要試煉一個人的真心,自己卻用欺瞞疑心以相待,這不是很不公平嗎?若我是李甲,我是會覺得不公平的。你說害怕我變心,害怕自己色衰而愛弛,所以留了一筆錢在身上。Sure, you can feel very secure now. 但別人就不會有不安全感了嗎?自己散盡家財,耽誤太學課業,如今還帶了一風塵女子還鄉,面對父親,就不急嗎? 要試煉一個人的真心,但自己卻不以真心相待,這是什麼道理呢?要愛一個人卻不相信他,心裡已經懷了他會薄倖的念頭,心裡已經替自己留了退路,這是疑心病重但又聰明狡猾的人做的事。


★ 負心的假設


我想到曾經看過一篇『紅衣』的評論,評蘇妄言總是吟著的那句「仗義每是屠狗輩,負心多是讀書人」,他吟是吟給誰聽的?他對韋長歌說:「你是我『目前為止』最要好的朋友。」言下之意,當然是因為下一刻可能就不是了,下一刻可能你便會負心了。在心裡先存了對方會背叛的假設,是一種心理保護機制。這樣,如果對方真的背叛了,他也會想「我就知道,我早就預料到你會這樣了。」

但,存了這個假設,又是不希望對方背叛的。反反覆覆地自我防衛,其實顯露的還是在乎以及不安全感。賭對方的真心,賭那份不會背叛的機率,這樣的不安全感我也經常有。一邊感嘆著「我覺得這世界上沒有永恆的感情」,但另一邊又期待著「可是我真希望有」,這樣的感情對我並不陌生。說實在的,我不怪杜十娘疑心病重,不怪她藏匿錢財時,便已經先不相信對方的真心,先存了「李甲會負心薄倖」的期待。若我是杜十娘,我肯定也會這樣留一手給自己的。但是,杜十娘不但帶著這樣的期待,甚至是促成了這份期待,那麼,李甲真的負心了,又能怪誰呢?她有多少條法子可以防範他們走上最糟糕的這一條?為何偏偏要這樣選?我無法太怪罪李甲,因為我覺得人性的軟弱畢竟值得同情,但我卻無法不怪罪杜十娘多一些,因為情況是整個掌控在她手上的,她的選擇比李甲多得太多,她為何要走上這一條? 


★ 另一種選擇


試煉李甲的真心,讓他去籌了三百兩,這不過份。藏了自己的百寶箱,用心也堪憐。但若她真的瞭解李甲,而不是只一心沈溺在保護自己以及期待失去中,她便該在secure herself 之後,也想想和她唇齒相依的另一半比她更孤立無援。柳遇春說的話,孫富說的話,我都覺得是有道理的。杜十娘抱了李甲變心的萬一之想,李甲難道就不會--如柳孫兩位所說--懷疑風場無情,杜十娘可能只是在欺騙他這位沒見過世面的太學生的感情,騙他散盡家財還不夠,還要使計騙他為自己贖身?

李甲自己是沒這樣想的,這些都是別人告訴他,他半信半疑聽了的。李甲畢竟只是一只顢頇痴愚的小綿羊,但杜十娘可不是。若杜十娘和李甲是易地而處,我相信杜十娘一定會這樣想,並且一定會為自己先留退路。但李甲卻沒有太多退路。杜十娘身上有百寶箱,他身上只有杜十娘給的、快用完的五十兩,父親幾乎要和他恩斷義絕,若他被家人趕出去,他又要怎麼過活?

這些,杜十娘如果替他想過,便該先告訴了他有一筆錢,不要讓小人對他妖言誘惑,使他擔心動搖(她甚至可以不必出盡底牌,沒必要把所有錢都拿出來)。只要李甲的安全感再強一點,以他溫吞小綿羊的個性,又何嘗會背叛? 就算杜十娘沒打算給李甲多一點的錢,直到李甲答應孫富的邀約,回家跟她商量,她也都還有退路。她大可斥責李甲一頓,逼他後悔反省(而我相信李甲一樣會,像她站在甲板上痛罵他時那樣,痛哭流涕地道歉懺悔的);她也大可拿出一部份百寶箱的錢,告訴李甲不必把她轉讓,他們也依然過得下去。

當然,李甲也有錯,他動了那份心,想將十娘交予孫富以易千金,已經是忘恩負義。之前杜十娘給你五十兩時,你還「若不遇恩卿,我李甲流落他鄉,死無葬身之地矣。此情此德,白頭不敢忘也」呢!如今只是為了千金,你就忘了白頭之約,夫妻之情,贈金之恩,這當然薄情。再者,李甲對孫富說的是要和杜十娘「商之」而且要「得妾心肯」;但對杜十娘說的好像轉寰餘地不大。杜十娘於是只是冷笑一聲,便進行了她接下來「怒沉百寶箱」的計畫,事情走到這步,當然便沒有轉寰餘地了。

她最後的沉江,不像是傷心殉節,反倒像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復仇。先拿出百寶箱讓李甲心生悔意,再投江而死,讓李甲被眾人交相指責,鬱鬱而終。(再狠一點想的話,套一句網路上看來的,這叫:褫奪政治權力終生。在一個中國社會裡,李甲的一聲名譽便算給毀了,更別說什麼科舉考試了。) 


★ 體貼與尊嚴


跟以心討論過這個故事,但電話裡支支吾吾,總是不會講。確實,我太看重人與人之間的「體貼」,覺得杜十娘此舉太過。我以為,體貼便是「自己可以這樣做的」也應當允許「別人也這樣做」,推己及人,設身處地。如果杜十娘心裡已經預期了萬一,且自己放在一個相對安全的境地(當然,身為女子,她託付終身給李甲已經冒了風險)那麼她沒有考慮到李甲的處境,做了最後一步的選擇,我覺得她也該負起責任,而不是只有李甲擔罵名,而她卻被標榜為貞烈,這樣很不公平。

會覺得她缺乏「體貼」,非是要求她放棄自己,而是多想一點,不就可以求得一個雙贏的局面,何苦要魚死網破,玉石俱焚呢?或許我這樣想是太保守了點,我也確實沒有想到以心說的「尊嚴」問題。我認為杜十娘愛自己超過了愛李甲,不,或許是愛自己的「尊嚴」超過了愛自己的「生命」和愛李甲吧?我沒有把尊嚴看得那麼重要,這是我的限制。 我只是哀怨,明明故事有往好結局發展的可能。李甲這種溫吞小綿羊,杜十娘妳手段這麼高超,管好一點,他哪有變心的可能啊?唉唉唉……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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