緊緊摟著,他們竊用、徵收對方 如此之久 終至懷裡擁的只剩空氣-- 在閃電離去後,透明清澄
〈金婚紀念日〉辛波絲卡 陳黎/張芬齡譯
家裡最近電話多了起來。
有時是小朱阿姨打給媽媽,說她做不下去想要離職了;有時是老爸打出去給業界朋友或學界的學長姐,想探問他昨天寄出去的專任教師申請情況如何。問問媽媽小朱阿姨的情況,她搖頭說,人老了就是有些脾氣,都幹了這麼久的工作了,不想再看上司臉色;又說道,你老爸不也一樣嗎?不然為何這麼積極在找老師的工作?
想起媽媽之前衝動辭職的事,擔心老爸也步了後塵,母女兩人默默諦聽著房間裡老爸的電話聲。
於是,嘆息聲也多了起來。
我沒有以心那種自信,可以大聲地告訴我父母:「不用擔心,以後我養你們!」也沒有那種勇氣,可以告訴他們一聲「我很愛你們。」但想起弟弟妹妹都還沒有著落,學費的開銷還大著;唯一在工作的我,竟然又要到外地去念研究所了;他們晚婚的結果,就是已屆退休之齡,三個孩子還是沒有一個安頓下來,就不免覺得有些難受。
半踏出社會,又還像是個學生、像是個孩子的我,覺得在父母與弟妹之間,都無所適從。雖然有一份即將請辭的工作和幾許儲蓄,卻不到能夠自立更生不靠父母的地步;但也無法像弟妹一樣,平心靜氣沒有罪惡感地享受學生的悠閒輕盈。
隨著妹妹三不五時來借提款卡、弟弟也將要辦理信用卡副卡,天天在耳提面命他們不要亂花錢的我,總覺得自己像隻母雞。╮(╯▽╰)╭
我很希望媽媽能如她所願到鄉下去買個平房,免去上上下下爬樓梯的波折;但我也希望老爸能享受他喜歡的,熱鬧有活力的都會生活。差異是有溝通的可能,但一切都還在未定之天,老爸申請的新工作結果至少還要兩天才會揭曉,屆時才會決定到底要不要煩惱這事。我沒有什麼能夠插手幫忙的餘地,只能默默希望一切都好。
家人是很難處理的議題,長大則是件很煩悶的事。
晚上,和仍在英國唸書的以心、兔子多人會談。以心最近有些低落,因為和家裡雙親吵架中;我想她要寫論文,她父母最近工作壓力應該也很大,只能盡力寬解她。或許就是因為過度親近,所以愛才難以說出口,恨卻最容易找到發洩的管道,尤其以心和以心媽媽都是敢愛敢恨、個性很強烈的人。
親暱生狹侮,靠近的人最容易受傷。以心問,「有些話真的一輩子也不能對父母講對不對?」
兔子回答:「我不知道耶,還沒遇過。」
我回答:「有些話一輩子也不能對別人講,parents or not.」
我很羨慕兔子和她母親無話不談,那樣的母女情誼真的是很棒,或許是我會渴望到達的境界吧。但對我來說,有太多想法是父母親無法理解的,也有太多思緒說出來是傷人的,就像我的進版畫面總是這麼一段:
每個人都有一些回憶是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的,除了告訴他的朋友。還有其他的事,是他連朋友也不會講的,他只會對自己說,秘密地的說。然而,一個人還有一些事,是他連自己也不敢講的,每一個正派的人都有相當數量的這種事,深藏在某處。對於有關自己的事,人必定要撒謊。 --杜斯妥也夫斯基《地下室手記》
我想,在我們三個之中,兔子面對家人的態度也許是最正面的。我總是過度彆扭,不肯說出真正的心裡話,有時又有點神經質。雖然是很愛他們的,但有時想想,如果能夠更坦然一點地擁抱彼此,那就好了。
說到這,在台東參加營隊服侍上帝的老妹「蒸發」了三天後,終於打電話報平安。昨天由於她拿走了我的提款卡,急著匯款的我從早上八點打電話給她,要她幫忙匯款,直打到晚上八點,傳了「Emergency!」的簡訊,未接來電的數量也想必已經到達奪命連環階段,她卻遲遲不接聽。最後她終於姍姍來電時,我氣得落下一句「你就不怕今天的急事是誰出事了,要你到醫院來?」就掛了電話。
呸呸呸,敲三下木頭。
但聽到今天她總算知道該打回家來,在房間裡聽著她和媽媽講電話,我終究忍不住走到客廳。媽媽抬頭望了我一眼,小聲問:「她問你還生不生氣?」
聽她這樣問,滿肚子的怒氣也忽然消了。家人之間,雖然因為過度的親暱,總是操著狹侮傷害的利刃;但事過境遷,哪有什麼忘不掉的舊恨?往往也是最快原諒的。
於是接過電話來,臭著一張臉回答她,「我當然還在生氣。不過我大發慈悲,你趕快回來的話,生日還有買東西給你吃。」原本匯款要買的點心,就是打算星期五要給壽星吃的,偏生這壽星卻叫我受了不少氣。
講到最後,已經笑了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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